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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风猛然睁开眼，瞪着床边站着的不速之客，满眼警惕。
“抱歉，并不是有意窥探你的过往的。”女孩手里拿着他今天刚制成的熏香，胸前的白骨十字泛着银光。她声音柔柔的，面上神色却尽是淡漠，没有丝毫歉意，“但林先生的经历，还真是出乎意料地坎坷啊。”
男人急忙从床上起身，立在窗边。
安辰就着窗外倾泻而入的银白月光端详着手里的熏香，香的周身印有风铃花的纹样，细嗅之下还有一股浅淡的桂花香。
做得真用心。
墨烟藤研磨成粉制成香，有安神宁心的效用。这几支熏香，想来是要送给阿采的。
“你想做什么？”
见她半天不说话，宁风忍不住开口，略有些紧张地攥紧拳头。
安辰放下熏香，直视着他不安的眼神，缓缓开口：“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便能感知到自然之律，万物之灵。他们懂得如何顺应自然的律动，从而操纵万物之灵成为自己的力量。人们将这样的人，称为巫师。”她顿了顿，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胸前的虎骨项链，“巫师一族有一个古老而虔诚的传统：一个巫师若是遇到与自己两心相同之人，就会取自己心口的一滴血，封存在晶石里赠予对方。这是一份信物，也是一个生死相随的承诺。恋人若是走散了，石头里封存的那滴血一旦在附近感应到主人的巫力，就会熠熠闪光。即便是在最深的夜，他们也能循着那血红的光点找到彼此。”
他听到她轻笑一声，似冷哼，似嘲讽：“你多幸运啊。纵然她不明白你许给她的生死之诺，她依然愿意为了你无望地守候着。”
“可是这样的你，已然不是她等的那个人了。”
“宁风，你可还记得不久前你杀的那名肃清者？一墙之隔住着的那名少年，是他的同伴。他来此的目的也很简单，制裁凶手。”
宁风想起了刚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那个一直跟踪他调查的男人。他只是个普通人，也不明白巫术，却笃定这具身体里居住着的是另一个灵魂，还认定这二十年间的命案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别无他法，只能用巫术杀了他，却也让自己更加虚弱。
“一个巫师，如果需要像你这样不停地抢夺别人的身体汲取生命力，只能说明当初伤得很重很重，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力量治愈自己。更何况不久前你又用巫术杀了人，想必是一次不小的消耗。如果我和他同时出手，你没有胜算的。”
宁风看着她，手里已有半个成形的咒语，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他不能逃。
如果他逃了，面前这个女孩儿就会把他的身份告知阿采，届时她会怎么看他？
他不敢想。
他宁可拼尽最后的力气与眼前的人同归于尽，也不愿阿采心里的自己染上尘垢。
然，安辰话锋一转——
“今晚我可以放过你，我也可以引走牧凡，你的身份与经历永远都会是一个秘密。但你要以阿采的名义发誓，你在这具躯体中度过的日子，将会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时光。你可以用剩下的时间去做一些，不让自己遗憾的事。”
她的声音温柔却有力，带着笃定，似乎对他的结局早已十分了然。
“听起来，这已经是你认为所能给我的，最后的仁慈了。”宁风冷笑，“可是，我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安辰依旧面色平平：“你的巫术或许可以制服我，但杀不了我。”
何况现在的他，如此羸弱。
“那我就放干你的血，让你无法走动也无法开口。肃清者身上一定有可以杀死幽族人的武器。只要占据了那个少年的身体，那么一切的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了。”
安辰好看的眉微不可察地蹙起，周身散发着冷意。
宁风随即打开窗户翻了出去，跑进了屋后的森林。
她没有多想，立刻跟着跳了出去，却在落地时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
牧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追着宁风进了森林，安辰随即跟上。
从一开始知道回风客栈的曾先生和小林与上一起命案的死者有过接触时，牧凡就一直留心着这两人。上回安辰带回来的墨烟藤，他后来也仔细查看过，嗅到了那极淡的桂花香，随后就在小林身上闻到了相似的味道。是以他这一整天都在观察曾先生的这位助理，即便夜间也是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起初听到隔壁传来安辰的声音时，他也是惊讶的，但一想到她那超乎常人的感官和敏锐的观察力，也就不奇怪了。
她应当也是一早就怀疑小林了。
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和他商量，反而选择自己行动。
他们一路追到森林腹部，这里多是树干粗壮的青桉树，树叶稀稀落落的，斑驳了一地银白月光。
数道破风之声直击面门，两人下意识地一左一右闪避，靠在树后。
宁风不知躲在何处，只不停地用巫术操纵地上的碎石子攻击他们，似乎是黔驴技穷的垂死挣扎。
安辰躲在树后，闭上双眼，仔细地倾听，很快就知晓了宁风的大概方位。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移动，在他还没意识到时已然出现在他身后。
安辰毫不犹豫地出手攻击，宁风迅速后退着躲开。安辰原想继续出手，余光却瞥见一道藤蔓在巫术的操纵下劈向了牧凡。
也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她便被宁风施咒固定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动弹不得。与此同时被藤蔓困住的牧凡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青铜匕首，试图割断藤蔓。虽然脱困，匕首却也被裹挟着夺走，落到了宁风手中。宁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掷向安辰，对准了她的心口。
只要这一击得手，她一定会失去意识一段时间，届时这个普通的人类少年便不足为惧。
宁风想着，到时先占据牧凡的身体，再用他身上的武器消除安辰这个隐患，这样——
这样，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吧。
往后，他依然可以继续用不同的身份守着她……
眼看着青铜匕首就要刺中安辰，牧凡瞳孔骤然一缩——
那把匕首淬炼时，是以月尾花的汁液浇铸的，一旦刺中幽族人，哪怕是一道细微的伤口，都能让被刺中者在两天之内化为灰烬！
安辰看着破空而来的利刃，心里却是意外地没有一丝慌乱。
是从何时开始，她竟麻木到连死亡都不再畏惧了。
月亮被云层遮挡，隐去了这暗夜里最后一丝星芒。
森冷的黑暗里，一点红光乍现，似寒冬花朵绽放驱除死寂般，划破了这漆黑的绝望。
青铜匕首在堪堪将触到她时，猛然调转方向，随即传来一声痛呼，宁风应声倒地，她的束缚也被解开。
匕首穿透了他的胸膛，宁风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流逝，看着森林尽头那间客栈，眼底是不甘与痛苦，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回风小栈二楼尽头的房间内，熟睡的女人心口一疼，从梦中惊醒。她习惯性地去抚摸月光石，却发现手腕上空无一物。
那长年翠绿的草茎一夜间发黄枯萎，断裂开来，那颗月光石也落在木质地板上碎成了几瓣。
女人看着地板上那一点殷红，许久不曾回神……
安辰一时脱力半跪在树下，右手微微颤抖着抚上胸前的白骨十字，十字交叉处依旧闪着透亮的红光。
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少年，瞳孔仍在颤抖。
牧凡看着树下发愣的女孩儿，心有余悸地收回手，手指处还萦绕着使用巫术后未及消散的点点萤光。
只差一点……
幸好……
他拔下钉入树干的匕首，放回剑鞘，又取出手帕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脚步倾轧过地上的断枝碎叶，一点点走近她。
项链上的红光消散，安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柔白的掌心，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就好像，只要她把手搭上去，就能回到最初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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