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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贺成明是请了一天假出来陪她的,逛完了z大，又去吃了一次牛肉面，就已经傍晚了,他把阿宝送到招待所外,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转身离去，等到某间漆黑的房间亮起了灯光,阿宝推开窗户探下头来,跟他挥手告别：“你快回去吧，还有机会再见的——”

当然，贺成明在心里说。

他食指与中指并拢贴在唇边，朝空中送去，接着转身打开车门,扬长而去了。

离别时候,如果多言多想多愁,倒不如干脆利落些,也免去了伤感。

阿宝盘腿坐在床上,回想过去一年来两人的相处，见面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但每月两封雷打不动的通信，互相问候互相交心,诉说着见面时绝不可能跟对方说的话,距离远了,好像心却更近了些。

起码在一年前，她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他牵起手而不挣开，两手相牵着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已经牵了很久了一样。

阿宝没再多想,王燕华就从外推门进来了。

她额头的碎发贴在汗湿的脸上，双眼在灯光下熠熠发光，显得非常兴奋，“你也回来啦！”

“去哪儿了？”阿宝失笑，起身抽了张纸给王燕华擦汗，她不好意思，按住阿宝的手，取了纸自己擦，“之前来了几趟省城，都没好好逛逛，今天去吃了好几家馆子，又逛了书店，还去民国省政府旧址走了圈，果然是跟向城大不一样的，气派多啦。要是你大学考在省城就好了，这儿多美啊，我有空还能来找你玩儿。”

“考去外地不行吗？”

“那多远，我还得坐好久的火车去，来回都半个月了，村里的事情不用打理的吗？”

阿宝笑了，“哪用得着半个月。”

“那可说不准，谁让你不肯说报了哪儿。”王燕华嘀咕。

月初考的试，月末就出成绩了，快得很。

贺成磊扛着电视机回村儿的时候，贺家来了很多人，都是围着要看电视机长啥模样的，就算是当初村里头最富裕的村长家，也不过是装了点灯、电扇、收音机，像是电视机这样奢侈昂贵的物件儿，那是不能有的。

村里的人，见过电视机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当天电视机安装就是在小半个村见证下完成的，贺成磊还爬到屋顶上，把天线布置在房顶，用东西固定住了，免得别风刮跑，傍晚的时候，就在门外的大平地上，支了一张桌子，把电视机摆在上头。

贺成磊得意地说：“这可是我二嫂买的，知道这叫啥不？露天电影儿，市里头就喜欢搞这个，幕布一拉，几百上千人挤在一块看电影，热闹啊，比我们这儿所有的人加起来还多，还热闹！”

村里头的人就喜欢热闹，又没见识过，就闹哄哄地说要见识。

贺成磊拿着说明书，蹲在电视机跟前，一边调试着频道，一边拍打电视机，希望它争气点，免得在村民跟前出丑。

也不知道被他碰到了哪个地方，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个清晰的界面。

“有了有了！有小人儿在说刷咧！”

“啥啥都好，就是搁太远了些，眼花啊，看不见。”

“老哥，不然你搬到前面去看吧，也没人会说你啥。”

“就是就是，都是一个村儿的，又不是外人。”

“他们说的都是啥？我咋个听不懂？”

南边多山地，清水村又被群山环绕，基本一个山头一个方言，隔得远了哪怕是同一种方言，都带着不同乡音，不一定能听懂的，互相之间得连蒙带猜，除了那些受过比较多教育的学生，能说普通话以外，那些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基本上是只会说方言的。

电视机里播的是1981年首部大陆拍摄播出的国产电视剧——敌营十八年，在今年2月开播，那会阿宝还在教职工宿舍住着，那空前盛况也就比露天电影差上一些，整栋楼的人，全都带着小板凳要么坐着要么站着，看那对教师夫妻家的电视机里播放的连续剧，津津有味地探讨剧情。

电视剧就九集，却在央视频道轮着一直播了好几遍，大家看的腻了，院里头才又恢复了空旷，阿宝只看了一眼出现的角色，就知道演的是什么了，但村里头的人哪见过这么新奇的东西，小小的塑料盒子外加一块玻璃，里头就有小人儿在说话动作，这就是电视机啊！

自从阿宝给家里买回了电视机，时不时到他们家来聊天做客的乡亲也变多了，之前因为家里头的子女都去忙活各自的事情，李月芳年纪又大了，除了自留地种点东西，就闲着无聊，老想着要给没成家的俩儿女找对象。

现在一拨一拨人涌到家里，就想着看电视，家里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对于上了年纪最怕寂寞的李月芳跟贺荣春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儿，嘴巴一忙起来，就没工夫去想七想八。

李月芳有自个儿的事情做了，就顾不上贺成磊跟贺晓晓，两兄妹耳边清静不少，就连贺晓晓对阿宝的态度都好了几分，贺成磊更不必说，拿阿宝当救命恩人，终于不用再做贼似的跑去找王燕华了。

就因为一台电视机，贺家成了全村最热闹的一户人家。

————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阿宝没睡好觉。

普通高考学生的成绩是寄到学校去的，但阿宝是社会考生，因此录取通知书会邮递到他们镇上的邮局，路上还得耽搁几天，并不知哪天才会将通知书送到。

好在她心里素质很好，有自信会考上，等待结果的那几天，就该吃吃该睡睡，跟着王燕华一起在猪圈里帮忙喂食，小日子忙得团团转，又透出一股悠闲自在来，反而是贺成磊每天关了店门，就跑去镇邮局，问有没有她的信件儿。

第五天的时候，贺成磊拿到了。

他站在邮局外，犹豫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抖着手指将信封塞进了口袋里，风风火火地骑自行车往清水村赶，路上还因为骑得太快，颠到了一块石头，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骑过进村的石板桥，他逢人就喊：“我嫂子收到通知啦——”

“我们家出大学生啦！”

“咱村儿也有正经考出来的大学生啦！”

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出无限的欢喜，他嗓门大，喊得一路上的乡亲都得知了这件事，跟在他屁股后头往贺家赶，见着家里没人，贺成磊掉头就去猪圈找阿宝，隔了百十来米，就冲着那边喊，喊得工人们全都停下来，交头接耳地谈论起这件破天荒的大喜事！

“你听到什么声儿没？”王燕华放下手里装猪食的桶，仔细地听。

“听到了。”阿宝把最后一点米糠撒在食槽里，“是成磊在喊，我出去瞧瞧。”

说话间，贺成磊已经到外头了，自行车都顾不上停，直接丢在地上，手里拿着信封，张开手臂，冲着里头跑：“嫂子，嫂子，你真的考上大学了！你是咱们家头一个大学生！也是咱们村第一个考上的大学生！你太牛了！小弟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快拆开来看看，上哪所学校了？”

贺成磊的手有点抖，还出着汗，他把一封被揉的有些皱，但却封的很紧的牛皮信封递给阿宝，眼巴巴地等她拆。

阿宝却不急了，“你这么想看，为什么不拆开看看？”

贺成磊挠了下头，“我哪儿敢啊！是嫂子你考上了，又不是我考上了，当然是你拆了，你拆我不也能知道。快拆快拆，我心急火燎等了一路了都，再不拆我得急死！”他额头冒着汗，不停催促道。

阿宝轻声笑了下。

她耳朵灵，早在王燕华之前，就知道他喊的是什么了。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但看到贺成磊跟王燕华比她还要紧张，她反而不那么紧张了，既然考上了，那就说明达到了她最低的预期，那么不管是哪一所大学，其实都不算差。

又逗了会王燕华，她才慢悠悠地拆开了信封。

扫了一眼，她飞快把信封捂在胸口，平复激烈跳动的心跳。

“咋了咋了？”王燕华紧张地盯着，“没考到想上的学校吗？那大不了明年再考，你肯定能考最好的！”

阿宝深吸了一口气，摇头。

“那是啥意思？快给我看看！”贺成磊伸手抽出来，扫了一眼，脸上的担忧变成了兴奋，手舞足蹈地说：“嫂子上了z大，天哪，是z大，那不就在省城？！我还怕嫂子考去北京，以后我们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呢！”

“z大？你没看错？真的是z大吗？”王燕华忍不住失声叫出来，她一把将录取通知书抢过来看，扫了三遍才终于确定了，“真的是z大！”她抓着阿宝的肩膀摇晃了几下，边说边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我都没哭，羞不羞。”阿宝刮了下王燕华的鼻子，笑话她。

“羞什么羞啊，你考上z大，那我想你了，只要坐两天火车就能找你玩了，贺哥也在省城，你们能常见面了，多好啊，你瞒我们瞒的好苦，差点以为你报去什么很远的地方，吓死我了。”王燕华又哭又笑，右手握拳砸了好几下在阿宝肩膀上，“你干啥不说？还非得瞒着。”

“万一考不上，不还是得去外地吗？”阿宝没说，其实她首选的大学，确实是北京的，不过分数还是差了些，降到了第二个志愿，z大也是很好的，在逛过校园后，她心里的遗憾就淡去了。

或许z大，更适合她。w,请牢记:,,，